冷哥哥截了膝盖又摘肾  

小孩千辛万苦叫出的那一声之后，连看都没有看他，扭头就跑了。他站在那，看着小孩过了安检，消失在人群里，一直站了很久

说实话，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小孩会不会有一天这样叫他，也想过是在什么样的场景里，可是那么多的设想，从来都不包括今天这个

没有预料中的欣喜，只有一下子空掉的脑子

小孩这样，算是放弃了吧

他不知道小孩是从什么时候变的，也不知道小孩经历过什么样的心情起伏，这样想来，就好像自己在小孩的成长中缺席了那么重要的一段

他看着小孩从那个矮胖的小崽子，慢慢长成现在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明明做为父亲角色的自豪感那么强烈，可这种感情里有掺杂了那么一点不清不明的杂质

就那么一点，晃晃悠悠的飘在半空，在生日的那天晚上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轻轻的落下去。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一瞬间他的确是觉得自己是个人渣的

特别的操蛋

小孩头也不回的走掉，他松口气的想，这样也好，这样才是正常的

只是，想是这样想，可日子过起来总觉得是少了什么。也许只是每天一通电话的事情，少了那么半个小时，时间都变得混乱起来

大姐和朋友们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是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大姐在换季的时候照例给小孩带了几件，他把钱点出来，被大姐推了回去

大姐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这几个总是丢三落四，魂不守舍的

他说，瞎扯什么，没有的事

大姐说，什么没有的事，装什么装，遇着什么事了？

他说，真没事。

大姐突然问，小孩快放暑假了吧，我家那个喊着要出去旅游，你们要不要一起？

他抓了一把头发说，小孩不回来

大姐道，怎么不回来？

他说，好像是要找实习什么的，谁知道

大姐算了算说，一眨眼都这么大了，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她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态度，奇怪道，你们闹别扭了？

他说，哪啊

大姐说，好像挺长时间没听你说你家小孩怎么怎么的了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问，我以前常说？

大姐说，不然还是鬼说的吗

大姐问他，上次介绍你那姑娘，怎么样了

他反应了一下大姐说的是谁，摆手道，早没联系了

大姐气的掐他，多好的姑娘

再好有什么用，他又不喜欢，他喜欢的是……

大姐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倒是说，只要你说的出来

他说，你们一天天的，我这辈子就自己单着过了还不成么

单着过了，还不好吗

他晚上把小孩的衣服挂去小孩的房间，推开门，里面还是能扎瞎自己眼睛的风格，一脚进去就跟到了别人家一样

他看着小孩的房间，走到房中间，坐在床脚的位置上，盯着不知道的哪个点小小的发了个呆，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小孩在干什么

小孩的确是去找了个实习的工作，工作很好，待遇也不错，只是会很忙，忙到也许都没有假期。小孩想都没想，就签了实习合约。

同学知道他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都恭喜他，嚷着一起去吃一顿，庆祝一下

有人问小孩，那个工作好是好，就是忙到死，据说中秋节都不要放假的，你和家里说了吗

小孩说，还没有

那天小孩被灌了很多酒，脑袋晕晕乎乎的，借着酒壮胆打了个电话给他

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小孩还惊讶了一下，立刻就接起来，然后就听见小孩大着舌头说，我找到工作了

他问，你喝酒了？

小孩说，没有喝很多

还说没喝很多，吐字都不清了

小孩说，工作很好，待遇也很好，你高不高兴？

他说，高兴

小孩说，但是会很累，假期也会很少，我大概不会经常回去了，你高不高兴？

这个就不是很高兴了

他想着，这是真的喝大了

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听着小孩在那边絮叨

有时候说的清楚，有时候又含含糊糊的听不分明

小孩说，糖不要寄了，这里也有卖

他说好

小孩说，你说男孩子要勇敢要开朗，我现在也是了

他说是

小孩说，其实那次我跑回去，是有话要说的

他沉默，然后问，什么话

小孩说，不能说了

小孩说，对不起

小孩突然站起来到处找纸笔，说我要记下来

小孩说，那大概是你最讨厌的生日top1了

他说，你喝多了，好好休息，睡一觉

小孩于是听话的消停下来，过了一会，才小声说，好

然后抓着电话回去宿舍，爬上床，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窝里

他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没说话，电话也一直没有挂断，开了免提放在桌面上

一坐，又是一晚

凌晨的时候，手机终于没电自动关机

他抹了一把脸，向后摊在椅子上，浑身无力

那天晚上喝醉的小孩胡言乱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看着那通好几个小时的电话记录，懊恼的拿头撞墙

他们两个都沉默的把这件事情按下，权当没有发生过，假装还维持着那个脆弱的假象

可就算再怎么假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小孩想说却没有说的那句话，他也知道是什么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更要装作不知道

小孩才多大？知道什么，见过什么，经历什么。什么都没有。

小孩只是见的太少，小孩前半人生里只有他

等小孩见一见外面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了解更多了，就⋯⋯

他抓了一把头发，毫无心情的把面前的东西都推到一边。他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座大山，死死的喘不上气

对于小孩的事，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一个人在想要忽视一件事的时候，适应性就会变的格外的良好。

他打定主意把小孩的事情压在箱底，那这事就不会有人能在他这里看出一星半点的关于小孩的信息。作息被故意的调整过，早出晚归放荡不羁的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可是再怎么伪装掩饰那都是给别人看的，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他就真的能骗过自己

小孩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他其实还是有点庆幸，他怕小孩对他真的变了称呼

他原本曾希望幻想过的，却是现在极其惧怕的。想来也是可笑，笑完又去唾弃自己

小孩偶尔的短信也只是寥寥数语，客气的陌生

过年的时候小孩没有回去，只打了电话，说了不回去过年，问候一下爷爷奶奶，意思的说了几句就突然的沉默下来。

小孩不说话，他也不催，就这样安静的听着细不可闻的呼吸声，等待着小孩说话，或是挂断

似乎是过了很久，他听见小孩说，明年的毕业典礼，你要来吗

他几乎是立刻的回道，当然去

小孩说，那我留位子给你

他说好，然后努力思索想要找点什么话题

他说，自己在外面过年，别亏着自己

小孩说不会

于是他连话题都找不下去，以前那些说不完的鸡毛蒜皮都奢侈的像是上辈子

小孩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再说什么，道，那我挂了

他嗯了一声，过了三秒钟，才听见电话里的忙音

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小孩挂他电话，以往从未注意过的事情，一下子就跳出来找存在感

他举着电话在耳边，好半天才放下来

至少，明年是有机会见面的

新年的那一天，小孩坐在出租屋里面，开着电视放节目，听着热闹的声音泡了一碗泡面，拿着手机敲敲打打，删删减减，最后发了一个新年快乐四个字出去

就像是分别后的每一个节日的短信

他收到的时候正在吃饭，老太太似乎是放弃了对他的催婚，一年又一年的，也是没了热情

反而念叨起小孩，怪他不叫小孩回来，之前还说有女朋友的，也该带回来看看

他听了只说大学谈什么对象，毕业不还得分，现在孩子都这样

老太太骂他不说好话，他就敷衍道行吧，回头叫小孩带回来给你看

可小孩现在都不想回家，也不想见他了，上哪回来去

这个档口他收到小孩的短信，刚想放下筷子回复，老爷子眼睛一瞪，他就说吃饱了，直接下了桌
他回了句新年快乐，又问吃了没有。

小孩看看泡面，说吃了

他想起老太太说起小孩的女朋友，就问你自己？

小孩没反应过来，傻傻的回了句对啊

他心里诡异的舒坦了一点，叫他多买几个菜，大过年自己也吃的好一点

小孩说知道了

持续了几个来回的良好对话吹散了一点他郁闷了半年多的心情，心头的重物也减轻了那么一丢丢

他知道这样很不好，在知晓小孩心思的那一刻，他该做的是拉开距离，保持距离，甚至是冷漠处理，好让小孩真的清醒，真的死心

可这些理论知识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这些都是废话。要是真的有那么容易，这世界上也不会有藕断丝连这个词语的存在了

他们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早已把对方视为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无处不在的习惯和细节，早已把对方深刻进骨髓。不是突如其来的深刻的爱情，而是细水长流下逐渐升温发酵的，不可或缺的情感

这种感情也许是畸形的，可是，它是重要的。也许注定无疾而终，但是依然铭心

他拧开窗户，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哈气消失在夜里，对那头的小孩说，你挂吧

小孩说好，然后又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等了一会才挂掉

老太太喊他，问是不是小孩的电话，他说不是，只是一个朋友的问候

小孩挂了电话，心情也还好，甚至可以说是不错。那晚已经泡发的泡面一点不想再吃了，今天估计也不会有外卖。最后只好翻冰箱，找出两鸡蛋，白水煮了了事

小孩毕业典礼前，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都没有说。小孩纠结的等了几天，也不好去追问

有人来和小孩确定他那天是不是确定要留家属的位子时，小孩想了想，还是留了

正日子那天，他一身罕见的西装三件套，收拾的利索，头发也理过了。他到学校的时候，小孩正在会堂的后台准备演讲稿，他登记后就被带到小孩给他留的位子。是个很好的地方，第二排偏左边的位子，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台上。

他起先并不知道小孩会上台，后面看见小孩的时候，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小孩站定后，第一眼就去看那个位子，出乎意料的看见他坐在那，差点碰翻了麦克风

但是这个小小的失误之后，小孩就冷静了一下，有条不紊的开始做演讲

演讲中小孩看向他这边，他也直视回去，神情中带着点自豪。他们的视线毫不避讳，这并不只是关乎他们之间无法言明的那一部分，更多的是这个在台上的人，是他养大的，虽然不是那么细心但也算是辛勤的扶持起来的。

那种自己最最得意的心爱之物的自豪感

他是最好的

他交叉着手指搭在腹部，听小孩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微微前倾，他想在近一点看小孩

这一年小孩的确是变了好多，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小孩虽然还带这点婴儿肥，但是眼神中已经多了更多的坚定

小孩说过工作会很忙，但是他不知道会有多忙，小孩有那么多的事他早就不知道了，也不曾在参与
这种事情想想都要咬紧后槽牙，真是打胃里开始泛酸

结束后，小孩从后台出来，他笑着走过去，然后看见了小孩背后绕出来的那个女孩子，笑着和小孩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想去小孩说过，他有女朋友了

这样很好

他小孩看见他，他招招手，小孩刚要走过来，就被一群人拉着要拍照

小孩再劫持自己的人群里努力回头去看他，他摆手，示意自己在这里等

好一会小孩才脱身，在向他跑去的路上也慢下脚步，整了整衣襟和情绪

他脱了外套挂在手臂上，靠在池水旁边正在抽烟。看见小孩过来，掐了烟站直

小孩和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说，哪能啊，你一辈子就这一次毕业典礼我还能不来？

小孩说谢谢

他说，别扯这个

小孩就笑，还是熟悉的腼腆，可少了对他的那种亲昵

摄影师路过这边，看见他们就问小孩是不是你的家人

小孩说是，摄影师调了焦距，说要不要来一张？

他和小孩看了看彼此，他说，好啊

他们两就站在池边，隔着三个拳头的距离看着镜头

摄影师说，近一点，太远了

小孩就往他那边蹭蹭

摄影师说，在近一点

小孩就蹭一蹭。
摄影师说，干嘛离那么远？

他看看小孩，主动往那边靠近了一步，揽着小孩的背，问摄影师说，这回行了吧？

小孩僵了一下，垂在他那侧的手臂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最后也环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搭了个衣角
他们看着镜头笑，并不是那么自然，但还是很真诚。

他问摄影师，这个照片洗出来可不可以给他一份。摄影师说，相片都会发给学生的邮箱，他说哦，这样

他和小孩寻了个清净的地方，找了椅子坐下说话。隐约还能听见远处人群嬉闹的声音，他问小孩，工作很忙吗

小孩说，挺忙的，因为是实习生，还是要努力一些

他问，以后还打算继续在这公司做？

小孩说，看一看吧

小孩问他，家里都好？

他说都好

小孩问丝丝好不好

他就拿出手机，翻了丝丝的照片给小孩看

他的电话用了好多年，屏幕上还是很多年前设的屏保。上面小孩肥嘟嘟的脸看起来和现在没有一毛钱的相似

小孩凑过去看，说丝丝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他说，我之前以为你过年会回家的，和它说让它在门口等你

但是整个冬天，它都没有等到

他说，我明天就走了

小孩说，明天？那我大概没办法送你了

他说，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是怎么的

小孩就笑，说对不起啊，因为公司很忙

他说，工作要紧，晚上⋯⋯

他想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才起了头就没了尾巴

小孩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有赚钱了

他说那感情好

晚上小孩请他去了一家当地蛮有名的店，环境也很好，看起来并不便宜。

他说，请完这一顿，你是下半月不打算吃饭了

小孩点了餐，没有问他要吃什么，轻车熟路的把他喜欢的点起，不喜欢的都避开

他在一旁看着，五味陈杂

他突然问，不打算回去了吗

小孩看着桌面的一角，做了心理准备，抬头说，嗯，不回去了，这边挺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会回去看看的

毕竟那里才是家

他说，你成年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小孩说，你不拦着我？

他说，拦你干嘛，就算最后不行，那不是还有我呢么

小孩说是不去送他，结果第二天还是去了。这事他之前干过一次，只是那次没赶上

小孩提前了一点，大清早的去了他的酒店，在大厅等他

他下来办退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小孩，长手长脚的坐在休息处的沙发上，只搭了个边

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放在小孩面前的桌上一放，说吃不

小孩一愣，缓慢的摇头

他也不管，把糖一放，说我去办手续，你等我一会

退了房，小孩跳起来去叫车，他看看空无一物的桌面，压不住的笑了一下

前排的副驾驶空了出来，他们两个同时坐去了后排，不过一路上也没有说话，一个看那边的窗户，一个看这边的窗户，气氛奇怪的让司机频频后视

他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背包。自助换了登机牌只等登机就好，小孩跟在他身后，他回头小孩就把视线放在地上，他不回头，小孩的视线就在他的后脑勺

他撇嘴，把包往肩膀上抻了抻，头也不回的说，送到这得了，你不是忙么

小孩说，我请假了

他往安检走，小孩跟着他走。他说，差不多了

小孩说，就一会

他转头，小孩把视线挪开。他想说，那你干脆和我回去得了

小孩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奇怪的抬头，他说，别想太多，自己照顾好自己

小孩说，这话还给你

他没忍住笑，伸手想要去掐小孩的脸，中途又改道去拍拍小孩的肩膀。他说，真走了

小孩说好，我在这看你进去就走

他说，你先走

小孩说，你先

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每次都是他先投降。可这次他一反常态的坚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就要到登机的时间，小孩又是想走，又是想??

小孩说，那我走了

他说，嗯

小孩退了两步，然后转身。他看着小孩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站直的身体有那么一点摇晃，直到看不见小孩了，他才也转身离开

这次真是不该来的，他狠狠的吐气，要是不来估计还会好点。

飞机起飞前他一直都摆弄着手机，他觉得他是应该和小孩说点什么的，可说什么呢。翻盖的手机开开合合，最后起飞关机，他还是没有播出去

小孩站在机场外，看着自头顶呼啸而起的飞机，自言自语道，再见

之后的三年，小孩除了过年真的都没有再回去过，就算是过年的那天也来去匆匆的，从不过夜。两位老人只是稍稍提过两句就不再说，反而是大姐，曾问过他是不是和小孩有什么别扭。

他泡着茶，递了一杯给大姐，说我们能有什么别扭

大姐接过来喝了，说我哪会品这个，还挺好喝的

大姐走了之后，他一杯接一杯的喝，把那壶茶泡没了味道。其实小孩也是喝过的，不过那个时候他泡茶的功夫不到家，又苦又涩

茶几下面，那袋奶糖还在那里，就算小孩好几年没有回来，也依然存着。这么多年下来，他唯一记得买回家的，也只有糖而已

小孩实习结束后，就被公司聘为正式员工了，工作量比起实习来只多不少，薪水和工作成正比的往上翻倍，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各地跑，一年之内走遍中国不是梦

频繁的出差，去首都的机会很多，每次看到北京的那两个字，小孩都下意识的多看两眼

同事说我记得你家好像是北京的，不趁机回去看看吗

当然看啊，怎么不看的。还每次都偷偷的看而已

每次去北京，小孩都会抽出时间回去家那里看一看，也不在走近，就是在路口远远的看一眼

小孩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心里庆幸又失望。

这三年他们基本没怎么见过面，每年过年时匆匆一面说不到什么话，也没什么好说

这三年，小孩看见很多事，遇见很多人，学到了很多道理。小孩的世界变得广阔起来，可回过头看着来时的路，尽头也只有那一个人

小孩盯着拐角处的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他就站在小孩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一手拎着一袋糖，一手死死牵着丝丝。他沉默的看着小孩的背影，压抑着丝丝，压抑着自己

小孩站在路口看着家门，他站在街角看着小孩

熟门熟路啊，哎呦，这看起来像是惯犯。感情还不是第一次，到家门不进去

他想，原来我养了这么多年的还是大禹

小孩终于是看够了的样子，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缩缩脖子就要走。转身看见他，直接傻在原地

小孩扭头就想跑，他喝道，站住，我放狗了啊

小孩站住，当然不是因为怕他放狗

他走过去，上上下下的看着小孩，说，瘦了

小孩摸摸脸，自己从没有察觉

他说，到家了干嘛不进去

小孩说，晚点就要走了

他哦一声，问几点

小孩说五点

他看看表，说还早，进来坐一会，暖和暖和

他把狗绳递给小孩，说你牵着它，我找钥匙

小孩拿了绳子，丝丝人立起来扒在小孩的胸口，爪子上的雪水在他干净的呢子大衣上留下两个爪印

小孩没在意，看他没注意，使劲的搂了一下丝丝

他一边开门，一边偷笑

家里一点也没有变，只是边边角角多了些零七八碎的东西，进门的玄关柜子上还放了一组瓷片，看起来有点眼熟

小孩站那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个是中学时候，他玩球打碎的那个

小孩看着他，指着那组瓷片。他咳嗽一声说，这样也挺好看的。站那干嘛，进来啊

他把丝丝从小孩身上撕吧下来，扯着进了屋

他问，这次回来是？

小孩说，出差

他点点头，低声自己对自己说，回家出差，行

他问小孩，挺好的吧

小孩说好

这对话客气梳理的很，听的人心里不舒服。他憋的脑门疼，就想问小孩咱们能不能不这样说话？

水壶坐上水，电水器烧的快，不一会就咕嘟咕嘟响。他抓了把茶叶，道，老太太念叨你来着，什么时候带着对象回来看看

他抬头，确认道，有对象了吧？

壶嘴悬在茶杯的上方，里面的茶水要落不落的。小孩看着壶嘴的那一滴啪嗒落下去，回答道，没有

他哦了一声，说不急

茶水扯出一条亮褐色的线，刚刚好倒满三盅茶，他搭着边捻了一杯给小孩，尝尝

小孩把茶杯拿在掌心，用他教过的方法品。这个他只教过小孩一次，却记得清楚

他喝了自己的那一杯，问小孩，怎么样？

小孩说好喝

他无奈，低声道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小孩茫然的啊了一声，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寡言。他摆摆手，算了算了

小孩欲言又止，又丧气放弃。小孩说，对不起

他问，没事说什么对不起

小孩生硬的转开话题，四处打量家里，说，一点都没有变

他也看看，点头附和，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我也不喜欢随便换样，这挺好

小孩站起来四下走动，看着他放在柜子上摆设的字画，一圈下来也没看见自己和他拍的那张毕业照，小孩以为他会裱起来的。

他看着小孩来回走动，把凉茶泼掉，道，别找了，那张照片我放在我屋了

小孩窘迫道，我不是?

他起了坏心，问不是什么

小孩说，没，没故意找那个

只是小孩真没想到他会把那张照片放在自己房间，不过在想想，也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还没收齐笑意，就听到小孩问，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他说，多大岁数了，找什么女朋友

小孩说，什么多大岁数？你来我学校那次，好的女同学说不介意做我后妈

一句后妈好像挑开了什么，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他真是怕了小孩，怕小孩再叫他一声爸，那一次就够他受的了，可千万别再来一次

小孩似乎也有意跳过这个话题，再次问道，有吗？

他说，没有

小孩说，这样啊

哪样呢？

他没问，只是在心里去揣测这三个字

小孩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他说没有

小孩说，你在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的

好什么？

他的心突然被揪了起来，他想问小孩，好什么？

小孩说，你要的骗一骗我，也许我好的更快些

他真心不想和小孩说这个，每次说起，总是不欢而散，他想要小孩和他一起的时候高兴一点，这都不行吗

小孩拿起衣服，走到门口说，我该走了

小孩手抵在冰冷的玻璃门上正欲推开，他把茶碗往茶托里一丢，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他说，该是我对不起你

他从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千百次的反省回忆也找不到那个病变的节点。他们到底是谁在逼谁呢，熬了这么些年也不见熬干了什么，反而更加浓稠，无法脱身。

他平白痴长了这么些岁，没好好的把小孩带好，反而牵扯出这么些事情出来

该说对不起的，从一开始就是他

小孩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抹了一把脸，站起来说，以后想回来就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家

小孩想回头的，但是头转到一半就又转回去了，手指按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丝丝追跟到大门口，咬着小孩的衣角，小孩蹲下揉揉它的头，扯过衣服，起身走了

丝丝回头看他，他只站在门口，视线定在小孩刚离开的地方

玻璃上还有小孩的指印，因为天冷激出的雾气，渐渐散去，但还能看见隐约的指纹，一圈一圈的

他把自己的手叠上去，闭上眼睛就听见小孩说，我会好的


好了是什么意思呢？是好了，我不喜欢你了？还是好了，我不再见你了？

小孩从小到大的每一幕都在眼前划过，细细的碎片错落凌乱，就像那个被他打碎了很多年也没有拼好的瓷器，总是找不到关键的一块，想要拼好却无能为力

两个人的指纹在玻璃上重合在一起，他用力推开门，快步的追了出去




end